翻開《無知》一書,昆德拉對於他筆下的人物十分殘酷,尤利西斯、伊蓮娜、約瑟夫、米拉妲⋯⋯最終都深陷在絕望的孤獨:
- 返回故鄉伊塔卡島的尤利西斯發現沒有人好奇他長達二十年的冒險經歷。
- 返回故鄉的伊蓮娜在同學會上格格不入,發現沒有人好奇她流亡法國長達二十年的生命經歷。
- 四處漂泊的約瑟夫發現只有待在曾與妻子共同生活過的家園,才能感受到亡妻的身影。
- 米拉妲為了塵封「難堪的身世」,選擇過上獨來獨往的生活,即便是好友伊蓮娜也沒能打開她的心房。
重讀《無知》,我才驚覺在加拿大與摯友相處的日子裡1,我自顧自地沉浸在滿溢的寂寞與自我的落空,未曾主動且完整地探究摯友移居國外將近10年的生命歷程,未曾讓她說說她在故鄉與異鄉、舊家與新家之間漂泊與自處的艱難。
「每個人都以為我們當初之所以走,是要去過好日子。他們都不知道,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裡,要給自己掙一小塊地盤有多麼不容易。」
——昆德拉《無知》
說到底,我們都封閉在自己的世界,封閉在相互凝望的孤獨裡。
後記一|momo對於昆德拉《無知》的評論
標題:〈别奢望他懂得你的世界〉
時間:20090116
作者:momo
出處: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21307/
「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其實說的是「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世界」。
伊蓮娜的法國朋友看不到伊蓮娜作為一個捷克流亡者的內心世界,她的捷克朋友看不到法國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記,她的兩任丈夫看不到她渴望遠離母親控制的心情,約瑟夫感受不到她曾因酒吧中的一面之緣將自己無比珍重的那個世界,她則無從得知為約瑟夫萌發過自殺之念的米拉妲的內心世界。
有個很可悲的事實是,人類生來對他人缺乏興趣,我們最關注的永遠是自己。後果是,越是親密的人可能會越不了解彼此,每天接觸的越多,關係自然了,正常了,麻木了,就永遠涉足不到思想層面的交流了。也許他是你最親近的朋友,也許他是你的母親、丈夫、情人,也許他是你一直珍重的人,但是,無論他們在你的世界裡占有多麽重要的地位,別奢求他們了解你的世界。有些東西如果你不展示給他人,他們永遠不會知道,甚至即使你有意讓他們知道,他們也無法用你的眼光來看待那些事。
這也是為什麽卡內基們(Carnegie)一再強調,一個人要想受歡迎,必須學會傾聽,學會發展對他人的好奇。由於人的自私性,我們大多時候不願意主動向人展示自己的世界,這與渴望受人關注的心理形成了一對矛盾。所以當有個人對你表示了好奇,就會讓你有滿足感,從而產生依賴。可是從好奇到理解,還有非常漫長的距離。人與人的距離比想像的遠得多,為了縮短這距離我們費勁地向彼此伸出發自心底的友愛的手,卻還是難以觸碰到對方的指尖。
記憶是不可靠的,所以兩個久未謀面的人的重逢,最頻繁的話題永遠是彼此共有的記憶,他們是在驗證自己的記憶,也是在尋找彼此重合的世界。
溝通有時候很無力,明了這一點,也許我們可以少一點怨天尤人,他不懂我的世界,其實再正常不過。還是主動去了解別人的世界,讓彼此多一點共同的記憶吧。
後記二|一篇幾乎被遺忘的隨筆
《無知》讓我想起了許久以前寫的某篇文章,我對著伴侶驚嘆:「這是多久以前的文字呀,幾乎都快遺忘了寫出這樣文字的自己。」
標題:〈一種抬頭挺胸的慷慨赴義〉
時間:20220625
旅行時,務必抬頭挺胸。
即便終點就在前方,
即便生命已鎖定了死亡。—
存在一旦被時間傷到,體認到存有終將寂滅,
要嘛遁入絕望與虛無;要嘛踏上永恆的反抗。若反抗為的不是自身的存有,而是他者的存有,
那這樣的反抗便是所謂的「正直」與「慈悲」。所謂「正直」與「慈悲」,
是盡可能激活他者的「存有」;
是立地、抬頭、挺胸,迎接他者的存有與吶喊;
是嚴肅而認真地允諾:「你說,我聽」;
或是,偶爾攙扶。所謂「攙扶」,
並非傲慢指點別人的生活,
而是在自己屹立不搖的前提下,抬頭挺胸,讓世界攀附。是讓他人的生命,
不論是曾經的或是當下,
短暫地流經,甚至停留在自己的生命裡。—
於是,
旅行時的抬頭挺胸,我稱之「慈悲練習」。所謂「慈悲練習」,
盡可能向世界投射同等重量的凝視(好奇);
盡可能調整適當的焦距(拿捏關係的距離);
盡可能適當地照亮幽微(拋出合適的問句);
盡可能讓他人有這麼個「絕對自在」的時刻。所謂「絕對自在」,
是指他者在與我的互動中,看見了自己的存有;
是一起咒罵荒謬:「去他媽的!」
是一起歡舞雀躍:「這就對了!」—
此生你我皆短暫,如何燦爛?
你抬頭挺胸迎接我,我抬頭挺胸地送你離開;
我抬頭挺胸迎接你,你抬頭挺胸地送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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