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國中時期,在慢跑的體適能測試中,我逐漸摸索出一套「慢跑法門」,並且這套法門在往後的日子逐漸成為我生命的隱喻,引領著我以合適的步調在這不長也不短的人生旅途中前行。
起點的爭奪
人生上半場,我們與身邊的一行人站在相近的「起跑線」,「競相爭奪」著「靠前」的位置,好像多一步少一步事關重大。而我,從來不喜歡與人們「過早」地爭奪些什麼,帶著些許自命不凡的狂妄,在後頭悠悠晃晃,同時也謹慎地調養生息。
眾人短暫地齊跑
伴隨著起跑槍響,人們各個像跑百米似的飛奔而出,或者用更精確地詞說,「被帶了速度」。我們深怕落後,尤其深怕與「大部分的人」「大幅地」落後。我們渴望歸屬甚至渴望虛榮;我們渴望在「群體中」「熱鬧地」前行著;我們盡可能地不被「落下」、不被「拋出」群體之外。
位處起跑線附近的我們,終究很難對於「半零落」的人生中場與下半場有「早熟」的洞見與感懷。畢竟初期,向前看或者向後看,我們都還看的到一群又一群的群體,並且以此確立著自身的存在,一種帶有著「群體性質」的存在感。我們看著前方感到自卑,看著後方感到自大,但不論如何自卑或自大,至少不會「孤單」。但也因為總是在群體中前行著,我們不知如何獨跑(獨處),不知如何跑出「自己」的步伐。
然而,在某個時點,群體逐漸解離成一個點又一個點。其中,當初衝的最快的如今一拐一拐地走著,當初被落下的反而跟了上來。這時我們才體悟到,從來就不存在著所謂群體的步伐,很多時候,必須由自己為自己決定該如何跨出下一步。
配速與自我對話
或許是內向性格使然,我不太喜歡跟群體攪和在一起,反倒喜歡被落下、被拋出的感覺。對我而言,名次並不重要,快慢並不重要,慢跑從來就是自己與自己相伴著,是一場一個人的慶典。
一、慶典的開始由「連續的」「吸吸吸吸-吐吐吐吐」「四四吐納」開始,在這個階段我謹慎關照並調整著自己的狀態,讓「呼吸」、「步伐」、「身體的擺盪」達到和諧的統一。
二、慶典的主段,則改由「有節奏的」「吸吸-吐吐」「二二吐納」,這是慢跑的主要階段,走兩步喘兩步地穩定前行著,並期許能以此節奏進入慶典的尾聲。
三、慶典的尾聲,則是全力衝刺,是最後的綻放。
這套法門可以很精準地掌握自身的狀態,讓自己不需仰賴外在就能決定自己前行的步伐。我們能夠很清楚地覺察身體從「四四吐納」即將過渡到「二二吐納」,進而做足萬全的長征的準備。當進入「二二吐納」後,身體將不再有太多餘裕做不必要的消耗,必須盡可能穩地自己的呼吸、步伐與身體的擺盪。其中,如果太接近「四四吐納」,代表自己其實還有餘裕可以加快腳步,如果支撐不了「二二吐納」代表自己的步伐似乎太快了必須慢一些。
對我而言,只要能成功地維持在「二二吐納」並有餘裕做最後的全力衝刺,這便是成功的慢跑。
所謂自在
自在的人必須是懂的獨跑(獨處)的人,是懂的探索自我的人,是懂的搞定自己的人,是懂的陪伴自己的人。面對「表象的落後」,他能穩定自己的焦慮不安;面對「表象的超前」,他也能收斂自己的雀躍傲慢。他能讓萬般歸於平靜,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知道自己將到哪裡去。他不再被「比較」桎梏,並且能以一種寬宏的方式釐清「自己與他人」、「自己與世界」的關係。
於是,對他而言,慢跑不在於名次與分數,也不僅僅只是自己與自己的慶典,更在於沿途的風景。天氣的酷熱與寒冷、風的吹拂、路面的積水、眾生的寂靜與喧囂、一草一露、鳥語花香⋯⋯都被他收納進感官之中,伴隨著每一吸與每一吐。
當然也包括了「她」。
他與她
對他而言,她是特別的存在。她同他一樣安安靜靜的,總在人群之外悠悠晃晃,總在過程之中自己一人。唯一不同的是,在慢跑這件事上,她的身體能夠帶領她通往更遙遠的前方。從最一開始到最後,她始終以穩定的步伐、優雅的姿態跑在眾人前方。而他知道,她不是為了跑在前方而跑在前方,或者更精確地說,她必須跑在前方,她有著自己給自己的目標(沒達到可能還會很殘忍地對付自己)。畢竟,她靠著「肉身」實踐生命的長征,花了很驚人的時間在肉身的鍛鍊上,任何與肉身有關的考驗都有可能成為「對於自我的質問」。是以命相搏的。
也因如此,對他而言,她是特別的存在。他欣賞著她,他喜歡她從自己後方超越,甚至希望她能夠通往更遠更遠更遠更遠的——那些他到不了的前方。
每當她經過他時,他會暫時停止二二吐納並深吸一口氣,讚嘆著:
「多麽美好的,生命的芬芳。」
並繼續專注在他的二二吐納與他自己能到的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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