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初春,我與J來到全家便利商店。她正參與著線上讀書會,我則是翻開尼采的《瞧,這個人》,同時也瞧著J身後的這個人。他不斷發出巨大的聲響,讓人實在無法不注意到他。
我一邊跟尼采對話,一邊觀察著這個人。
他西裝筆挺,身體向沙發椅仰靠,身旁站著一只行李箱。我在心裡揣測著:「假日還要加班?剛出差回國?」總之,他看起來累壞了。
忽然他站起來走向身後的ATM,身體搖晃得很厲害,步履維艱,每一步都好像即將被擊倒似的。我想,他似乎喝醉了。
操作完ATM,他朝原先的座位滑行擺盪,一個旋轉,墜入沙發座椅。我仔細望向ATM,確認他有把提款卡收回皮夾後,便將目光收回,繼續跟尼采對話。
然而,他越來越頻繁地發出巨大的聲響,讓我不得不有所警覺並思考著:「假如這個人忽然發酒瘋,朝我們攻擊過來,我該以怎樣的角度、速度瞬步上前,並以怎樣的動作、力道將J拉到安全的位置。」
後來他拿起手機打給某位「牧師」,我從遠方完全聽不懂他講了什麼,倒是聽到了牧師不斷跟他說:「你用LINE,用傳訊息的。」
這通電話讓我確認了一件事,他不是喝醉,他的一切行為有個正式的名稱,「腦性麻痺」。
我繼續跟尼采對話,也繼續觀察著這個人。
忽然他起身朝我們走來,嘴裡嘀咕著什麼,我跟他眼神相對,根據直覺,也同樣起身朝他走去。
上前倒不是要拉開J,而是將耳朵貼近他,這回終於勉強聽懂他想說的話。他說他想打字,但他蜷曲不靈活的手辦不到,希望有人可以幫他。我對他說:「好,你來說,我來打。」
他說:「關於你的身體命運的價值信仰。」
輸入完畢給他確認後便按下發送,我的直覺讓我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似擁非擁,便各自回到原來的座位。
我持續跟尼采對話,也持續凝望著這個人。
他從遠方望向我,說他常到大學、教會、監獄——「演講」——我們兩個同時說出這兩個字。我朝他微微一笑,點頭致意。我懂。
過了一會,他再次走向我,這回他希望我幫他把某個演講的影片分享到FB上,我站著操作著他的手機,他則是不斷用手勢示意我坐下來。他的好意,我懂。
他離去前,送了我一本他寫的書,還笑說著:「這外面可是買不到的。」
該書作者欄寫著「某基金會董事長」、「某中心主任」、「某哲學研究所研究生」,書中內容關於基督、救贖、苦難、永恆、國度、門徒、見證、真理⋯⋯。
我笑著言謝。
我翻開尼采的《瞧,這個人》,也同時翻開他送給我的這本書。
瞧,這個人。既是上帝的門徒也是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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