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30慢慢體認到,一段關係、一個家族、一個圈子、一個社團、一個組織、一間公司、⋯⋯在各種「大寫的存在」中,始終都必須有這麼一種人,一種近似於「史家」的人,並且他能夠「主動」地「考據」、「紀錄」與「保存」各種關於「大寫的存在」的一切。
此文倒不是想「指出」並「歸類」各種「大寫的存在」的「不同部分」並發展出一套「價值體系」釐清「哪些部分」「更值得」被「考據」、「紀錄」與「保存」——畢竟「價值體系」也只會是「大寫的存在」的其中一個部分,並且隨著「時代精神」的不同而不同。
此文想試著指出的,是一種跨越時代所共有的「困境」,以及面對這樣的困境所共同具有的「情感」與「行為」:
一種面對「存在-消逝」時的思考與嘗試。
例如,各個學校通常都會規定每個學生社團都必須提交「年度社團活動紀錄簿」,如不提交,社團及其「領導人」會受到懲處;如紀錄的好,會透過評選給予社團與「領導人」獎勵。
關鍵不在於「活動紀錄」與「威逼利誘」本身(畢竟很多時候威逼利誘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大寫的存在」的「某個人」,並「忽視」、「美化」、「銷毀」各種對於「某個人」不好的部分)
關鍵也不在於,在「活動紀錄」與「威逼利誘」下,這些「大寫的存在」的「歷史文件」到底與「大寫的存在」形塑怎樣的關係。
關鍵在於,「個人」終究要到哪一刻,才會因某種「感召」,「脫離」對於「命令」的「被動的」「服從」與「不服從」,並逐漸發展出某種玄妙的「史家」情懷。
不論是「與摯友深刻的促膝長談」、「親密關係中的各種片段」、「家族的淵源與興衰」、「某個圈子的各種奇聞軼事」、⋯⋯、甚至「對於自己」,都投射出某種史家情懷的凝視,甚至進一步「考據」、「紀錄」與「保存」。
其中,所謂的「史家」情懷,在童偉格的《王考》中有幾段詮釋:
在那個紙張在雨中命定腐壞的過往山村裡,祖父曾確切地對我說,據他考證,本地越三四百年會有一場毀滅性的災難,一切會從頭來過,人類重活,史書重寫,然而,那不是因為什麼神靈作祟的緣故,那只是因為,壞掉了的東西就會死掉。然而,祖父補充,不求天啓,求之於心,我們依然要努力做些什麼,留下些什麼。然而,祖父回到他的書案前,指指面前的書,他說,你還是要記住,文字用你,不是你用文字,因為,文字比你活得久。
在那個或者因為酒的麻痹,或者因為相聚的喧嘩,而人人不感覺痛苦的棚子底,幾天之內,這些友伴,就羞澀鄭重、支離坦然地對他的速記本,交代完了他們常住山村的每日每夜。
而所謂的「感召」,其實是一種「時間之傷」,借用朱岳對於《王考》的精準詮釋:
當裸露在時間暴力下的時候,我們都是『廢人』,在出生的一刻就開始老去,並鎖定了死亡。所以這裡不存在知識分子對村人的俯視視角,而是感同身受。只不過,城裡人(或文化人)有一套防衛機制,使其可以賦予價值、賦予意義,去自欺,去期許永恆。但就現實而言,他們仍然是裸露無遺的,逃不了的。
朱岳|20190710|〈時間之傷——初讀童偉格〉
其中,感召可以分成幾個階段:
- 看見「死亡之影」:向後看,青年們吹響著青春的聖歌,思無邪;向前看,你越來越清楚知道你即將去向何方——而有些人會先行前往。
- 歷經「死亡啟蒙」(或所謂「被死亡之影嚇到」、「被時間傷到」)後,如何與死亡和解——不只是自己的死亡,也包括他人的死亡。所謂和解,有一種來此生郊遊的味道,一種在「盡可能好好地一起撐著」之外:
- 對正在吹響著青春的號角的年輕人說道:「未來是屬於你們的」
- 對正在跨著不朽的步伐的成功人士說道:「此刻是屬於你們的」
- 對死亡之影也發育完全的修行人士說道:「敬,此生」
- 進行「永恆的反抗」:在「記憶與遺忘」中,為了不那麼痛而進行的無盡的嘗試。雖然徒勞,卻美的讓人得以平靜地面對。
於是,「死亡之影發育完全之前」的待人處事與「死亡之影發育完全之後」的待人處事是截然不同的。
歷經了感召三個階段的人,會越來越常提著燈守候在無盡的黑夜,他盡可能地將他的軀臂向前延伸,將燈提高,讓周圍的光圈盡可能擴大,同時他也不斷提升他凝視的精度與廣度,並沿路撿拾各種片段,不論是時代性的或是被時代遺棄的。
例如,他會為摯友做史、為親人做史、為愛人做史、為公司做史⋯⋯
畢竟,是文字用我們,不是我們用文字,因為,文字比我們活得久。
延伸:
- 〈盡可能好好地一起撐著〉/2020
- 〈死亡之影〉/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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